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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官(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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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二十六章 能者无所不能


      参加此次雅集的二十来名士子各自作了诗词,围聚在忠烈庙前,互相品评诗文。他们大都是来自各县的精英人物,虽然口上谦让,但心里皆有比较的想法。

      雅集主事人周一元捧着一张,高声称赞道:“邵贤弟的这一句好!山川不改生前烈,浩气能存死后忠,气透纸背,简直扑面而来!”

      当即有数人接口称赞,邵琛面显郝然之色,对着众人连连谦逊,“偶得之,偶得之。”

      方应物站在较外围的地方,侧头对引荐人傅继儒问道:“邵朋友什么出身?家中以何为业?”

      傅继儒顿了一顿,过了片刻才勉强答道:“他家中是富商......”随后又补充道:“但祖上也是读书人。”

      方应物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其他并没有说什么。

      傅继儒听在耳中,脸有点红,他明白以方应物的精明肯定看出什么来了。邵琛的父亲是西湖诗社的大金主,本次雅集由他全额赞助的,召集了各地如此多士子也是为了捧邵琛造势,但这根本不足与外人道也。

      诗文品评还在继续,但大都是应景之作,无外乎褒扬岳飞忠义,痛惜风波亭冤杀,怒骂秦桧买过无耻。不知道是谁,拿起来方应物的诗文,扫了几眼后脸色一变,忍不住朗声读出来了。

      这正是一首《满江红》词牌:“拂拭残碑,敕飞字、依稀堪读。慨当初、依飞何重,后来何酷。岂是功高身合死,可怜事去言难赎。最无端、堪恨又堪悲,风波狱。

      岂不念,疆圻蹙;岂不念。徽钦辱,念徽钦既返,此身何属。千载休谈南渡错,当时自怕中原复,笑区区、一桧亦何能,逢其欲!”

      听完之后,人群立刻再次鸦雀无声,心灵都很震撼——这方应物好大的气魄!上阕还算合规合距,格调与别人没什么不同。但到了下阕却陡然笔锋一转,矛头竟然直指当时天子。

      刚才在船上时候,他们还为方应物直言不讳的批判当朝宰相而震动,结果转眼之间,方应物又批起皇帝来了。真是好胆量!

      虽然这个皇帝不是本朝的皇帝,但好歹也占了三纲中的君字。大明官方不禁止议论历朝帝王,可也不是完全没有限制,比如禁止出书评论历朝帝王。

      按照千古以来为尊者讳的惯例,一般发议论批评前朝帝王,多半都是用昏庸无道之类的修辞笼统去说,很少做剖心之论。而且大多情况下也是对事不对人。点评某件事得失比较多。

      但方应物这首词中,有“念徽钦既返,此身何属。千载休谈南渡错,当时自怕中原复”一句。在场的人谁听不明白?

      暗示的就是前朝宋高宗陛下心里根本就不期待北伐成功,不期待迎回二帝,所以将积极北伐的岳飞杀掉,至于秦桧只不过是个奉命行事的。根子还在皇帝身上。

      这分析简直诛心啊,赤裸裸的将帝王心术呈现出来。但又是何等的犀利。何等的尖刻,偏偏仔细想过,说的还是很有道理,叫人不好辩驳。

      众人不由得赞同了项成贤的评价,方应物果然是才气凌厉,绝非常人也,但也有人暗暗恼火。

      在方应物想来,超前半步被人当成天才,比如王阳明,超前一步就会被人当成疯子,比如李贽,而自己今天的行为,应该只能算是超前半步罢......至于那些把恼火写在脸上的人,方应物直接无视了。

      眼见众人都在议论方应物的《满江红》,主事人周一元便知道,谒武穆祠这项活动又没收到效果。下面他就没心思继续了,挥了挥手,让仆役收拾东西,招呼众人出祠向西湖边行去。

      傅继儒这时候才正视起方应物,本是西湖诗社的人,也是几个组织者之一,不想周一元和邵琛两人太没面子,便对方应物提醒道:“方朋友才高八斗,在下佩服,只怕今日要让别人都黯然失色了。”

      不是傅继儒多事,从名义上方应物是由他引荐进来参加雅集的,如果闹得周一元和邵琛下不了台,他难免要被同社人埋怨。

      方应物闻言话里有话的答道:“在下素来喜好史书掌故,方才难免技痒一时卖弄。但风花雪月并非所长,到了湖上画舫,只怕要泯然众人矣。傅朋友但请放心。”

      方应物说的倒是实话,今天这种雅集本来是风花雪月的时候,而他两辈子都不是文青,身上实用主义色彩浓厚,对风花雪月这类东西并不十分擅长。

      可是某些人为了建立威信,非要扯进政治大义作为虎皮,这就给了他借题发挥的机会,怪的谁来?

      众人说说笑笑走到湖堤上,远远望见岸边已经停了一栋画舫,目测有十来丈长,容纳二三十人吃喝毫无问题,这堪称世间少有的巨制。画舫旁边还有两艘船只,大概是装载杂物和充当厨房的。

      更令人心热的是,还有十几个美人齐齐聚在岸边等候。一眼看去,红红绿绿莺莺燕燕。

      主事者周一元瞥了一眼方应物,又高声笑道:“今年的花魁凤萧姑娘也来了,前夜比试过诗词,邵贤弟力压群雄独占花魁,今天游湖可要享尽艳福了。”

      周边轰然响起几声捧场的大笑,邵琛继续郝然羞涩。

      到了岸边,周一元对美人群里的袁凤萧招呼道:“花魁娘子!邵贤弟今天还打发给你了!”

      士子与美人接上了头,正当要纷纷扰扰的上船时,美人群中却另有一女子排众而出。

      她美色不亚于袁花魁,走到方应物面前盈盈一拜,娇声软语的启齿道:“当面的可是方应物相公么?奴家期盼多时了。”

      “你是......”方应物摸不到头脑,他应该没在杭州城留下过什么风流痕迹罢?

      那女子掩口一笑,“两年前在苏州见过的,方相公贵人多忘事了,真是人生若只如初见么?”

      这么说来,方应物倒有几分印象了,是很面熟呐。再仔细一想,他拍了拍额头,真记起来了。不由的问道:“你怎的也到了杭州?”

      两年前他在苏州唐伯虎家的望远楼上,力压苏州年轻一代的最强三人组时,这个女子是在旁边侍候的,仿佛听别人喊她沈娘子。

      方应物正与沈娘子说话间,忽然花魁袁凤萧也出现在身前,美目中好奇而又带着期待,对方应物道:“有听姐妹说起,先生就是曾经二残句力压姑苏全城的方大才子?”

      那时也算一个人生小巅峰,方应物带点虚荣的点点头道,“正是。”

      两个一等一的美人前后脚主动找上方应物攀谈,貌似还准备倒贴,立刻又将其他人震撼到了,心中齐齐叹道“能者无所不能”——这等出类拔萃的人,仿佛只要站在这里就是鹤立鸡群。不要炒作,不需要别人吹捧,便可令人不得不深深为之折服。

      傅继儒方才一直和方应物说话,彼此之间距离很近,此刻看的最是真切。又想起方应物貌似纯朴的自称不擅长风月,便忍不住喃喃自语道“骗子,骗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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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三十五章 你去死罢!


      到劭府做客的这位先生,是邵爷的老相识,几前了守监府做事。不然若是由一个陌生人凭空提出这种密谋,邵老爷根本不会郑重对待。

      他见邵公子也到了,便详细解释道:“本次出了提督市舶司太监误伤读书人性命的事情,读书人舆论汹汹,其实本省镇守太监李公公内心是想退让的。不然事情短期内无法解决,若影响到乡试就麻烦了。

      但又不能如此轻易退让,否则随便个人去府前聚众围闹就能迫使一省之镇守中官让步,那李公公的体面何在?若今后人人效仿,岂不烦不胜烦?

      所以李公公需要一个台阶下,需要有人做出更激烈的表现,后来者不敢轻易效仿的表现,例如公开发揭帖、上书等,然后李公公顺势而下的做出让步。

      在下知道贵府近日动作频频,小公子也正需要扬名,便做了一次中间人,向李公公推荐了贵府。那李公公也答应了,但是需要贵府出资五百两银子买这一次扬名的机会。”

      邵家父子一开始还疑神疑鬼的,天下哪有好事送上门的道理?但听到李太监索要钱财时,两人便就放心了,不怕他图财,就怕他看似无所图死▲钱这才是符合常理的情况

      邵老爷有意锻炼自家儿子的处事能力,没有做出决定,只对儿子问道:“士林之事你更熟悉,你看如何?”

      邵琛思忖片刻,不禁想起了方应物的嘴脸,那方应物说要在三天后上书,他只要抢在前面,就是夺去了方应物的大风头。

      你去死罢!邵公子断然道:“可以做!而且要尽快做,抢在三日内!最好明日就做!”

      “明日是来不及了,总得准备一两天,后日差不多。”邵老爷犹豫一下·也答应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在天香楼,目送邵公子离去后,袁花魁对方应物道:“今日见了你们两位·贱妾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文人相轻。”

      方应物没有理睬袁花魁的打趣,若有所思的问道:“刚才邵朋友说了一句,即将有北方贵客来到,你可知道是此为何人?”

      袁花魁答道:“他又未仔细说明,贱妾如何得知?但听邵公子说过,他有个舅舅在朝中为尚书,或许与此有关。”

      虽然袁花魁没有详细说明·但方应物也是去过京城,并为救父亲到处拜过码头的,对朝中内阁、部院情况有所了解,当即想起一人来,那就是礼部尚书邹干。

      这邹尚书乃是杭州钱塘人,如果邵公子有个尚书舅舅的话,那也只可能是邹尚书。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原来是邹尚书这个老匹夫¨.”方应物忍不住自言自语道。

      难怪邵家敢图谋为邵公子刷声望·难怪敢用贬损非议的恶劣手段对付自己这巡抚亲戚,他们也不是没有底气,所以未必在乎巡抚。

      袁花魁听出方应物这语气不是很好·好奇的问道:“方相公与邹尚书不对付?贱妾当真是不知道。

      “当初我在京城时.一”说才说半截,方应物突然收住了嘴,似笑非笑的说:“袁娘子好心思,险些套了我的话去,回头不会都传进邵公子耳朵里罢?”

      花魁娘子登时气恼,“方相公说的这是哪里话?贱妾对你知无不言,邵公子的事情,哪件没有告诉你,这不是帮到了你么?你这话儿真令人伤心!”

      方应物哈哈一笑道:“袁娘子莫恼,告诉你也无妨!当初家父在京城下了天牢·我四处奔波求救。因为邹尚书是本省同乡,便登他的门去拜访。

      谁知这邹尚书很干脆利落的据而不见,将我挡在了门外,这份同乡情谊,实在令人难忘得很哪。”

      不等袁花魁反应过来,方应物又掏出几张纸递给她·“这是我最近的几首诗词,袁娘子多多为我美言,不要只顾得帮邵公子扬名。”

      “拿人钱财与人办事,贱妾不能不帮邵公子捧场。而且你若想在名望上压过邵公子,那自己也该多多出面活动,不能只靠我,我可没有三头六臂的本事。”袁花魁很有职业道德的说,“还有,刚才方相公你利用贱妾去激邵公子,贱妾可是默认着帮了你,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方应物感慨一句:“你这个左右逢源长袖善舞的本事,实在是天赋异禀。”

      袁凤萧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多谢夸赞,可方相公不要忘了约定,贱妾的终身大事还要靠方相公帮忙,至少在今年是的。”

      说起这个,方应物又头疼起来了,他想起了今天来到这里的主要目的。“这个,你的条件有些苛刻,真不能降低了么?为何一定要找高品官员,潜力股也不错的。”

      袁花魁捏着嗓子,语气娇滴滴的,“我的方大相公诶,好男儿不说一诺千金,但答应了后总不能轻易的毁约罢?小女子我就指望你从中说合,找个夫家,你忍心毁约叫奴家失望么?”

      方应物叹口气,“不过我方才突然想起一个人选,这个人也算是本省官场里的人物。品级是绝对够四品的,年龄符合你的要求。以我观察,性格也似乎较为稳重,至少不是偏激、轻佻的性子。”

      “是谁?”袁凤萧兴趣十足的问道。方应物含含糊糊的答道:“成不成还不知道,是个姓李的。”

      花魁娘子的交游不一般,对本省官场也颇有几分知晓,当即就猜出了一个人选,“提学副使李士实李大人?你与李大人关系很密切?”

      随即她又迅速点评起来,“唔,不错不错,这李大人我是见过几面的,相貌儒雅,行止也颇为稳当。如今位居四品清要提学,将来必还`受用,在官场也是站得住脚的人物。

      现如今大宗师还在外督学,未回到杭州城罢?你的意思是等李大人回了省城,再替贱妾去撮合?”

      方应物惊讶的望着花魁娘子,自己才稍微透漏出点口风,她就兴奋的自动补充上了这许多?

      沉默片刻后,方应物才道:“其实.我说的这个人选不叫李士实,叫李义。”

      李义?袁花魁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此人是谁,脑中转了一圈,还是没有想到,本省官场中,有这么一号人么?

      方应物很不好意思的补充道:“当然,他的名字很少有人提,江湖人称镇守中官李太监或者李公公。你要嫁给这人我还是有把握的¨”

      袁花魁登时杏眼圆睁,很失礼很不淑女的将手里团扇砸向方应物,“你去死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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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四十一章 花瓶方应物


      方应物从巡抚衙署出来时,夜已经深了。虽然王老大人并没有给他任何口头承诺,但方应物知道事情应该是差不离了。

      只是以王恕的性格,是不可能张这个嘴的。方应物也很难想象一本正经的王恕对他说“你放心,老夫会帮着你开后门的......”

      总而言之,方应物也没必要追着去问什么,心知肚明的等着闷声发大财就行了。

      才过了一日,杭州城里便爆出了消息——十名阅卷同考官的人选已经定下了!不仅如此,甚至连十人详细名单都已经流了出来,在读书人手里传的沸沸扬扬。

      特别是那些看到自己学校教谕被选为考官,而自己又没有及时回去提前沟通门路的士子,登时捶胸顿足,后悔一时偷懒。这时候他们要是人在家乡,立刻就能登门去道喜,并想法子直接疏通门路了!

      至于项成贤项公子这样辛辛苦苦赶回去了,但自家教谕却榜上无名的,那就只有无尽的失落......

      方应物也看了名单,顿时大喜过望。果不其然,十人中有五个是他提供上去的。事到如今,这次乡试的舞弊大业才算是迈出了最关键的一步。

      十名同考官阅卷,五个是“自己人”,那么就算随机分配,自己卷子落到自己人手里的概率就是五成。这就等于说,自己中举的概率几乎就是百分之五十了。

      与不到百分之三的平均录取率比较,百分之五十概率已经是高到不可想象的了,说不定以后再加个百分之二三十概率也不是问题。

      或许有人问。为什么方应物只帮着李大宗师搞定了一半同考官名额,不一口气将十人全部变成自己人?那样岂不直接百分之百中举概率了?

      却说真要做出这种事,几乎就是天怒人怨、天打雷劈。同考官是由巡抚、布政、按察共同选出的,如果都让大宗师委托方应物去包圆了。或许王巡抚是亲戚好说话,那布政、按察的脸面往哪里放?贪心吃独食不让别人分一杯羹,最后往往只会坏事。

      同考官消息散开后,没几天又是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有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敲了方应物住处大门。“有位故人长辈,听说方相公应试,有几句话要勉励方相公,托付老朽前来送信。”

      方应物压抑不住喜悦的心情,深情握住老者的手,激动地说:“在下翘首以盼、望穿秋水,老人家可算来了!”

      那老者望了几眼方应物,心里嘀咕道:“这年轻后生仪表堂堂,怎么脑子有点不清醒?”

      他只是奉了主人家命令前来送信。并不知道信里是什么内容。主人家也只是说帮别人送信。

      方应物收下了信件。打发走了送信老者,三步并做两步,回到房间点了蜡烛细细观看。

      这封信内容平平常常。好像只是一位士林老前辈敦敦教导,谈了几段近日读经义的心得。顺便嘉勉几句他方应物。

      但平常之中却蕴含着最大的不平常,只有方应物看得懂。因为他知道这封信的内容出自乡试主考官、提学副使李大人之手,只不过署名用了一个别名,笔迹也不是李大宗师惯用的笔迹——这都是为了不留证据。

      他帮着大宗师运作出五个考官名额,而这封信就是大宗师投桃报李来了,是他应该得到的报酬,但却也是千金难买的报酬。

      信中几段读书心得,每一段所引用的章节都可能是乡试考题。也就是说,三篇最重要的四书题目将会这几段中挑出来。

      而且更重要的是,按照事先约定,信中前五段的末尾字都将是“关键字”。而到了考场上,方应物第一篇文章的前五段末尾也要用相同的字眼,这样就形成了一个暗记。

      试卷是糊名并重新誊录的,正常情况下,阅卷考官并不知道试卷是谁的。但如果有了事先约定好的暗记,而分到的阅卷考官又恰好是自己人,那么看到这个暗记就知道是谁了。

      现在,方应物终于可以彻底肯定,自己至少有一半的把握中举了。就算试卷运气不好没分到自己人考官手中,但提前知道了题目,认真准备准备,弄几篇比别人强的文章不难,过关的概率起码比正常人增加个两三成。

      当别人还在为了增加百分之一的希望而努力时,他方应物已经悄然搞定了七八成的把握。这种情况下如果还不能中举人,那就是倒霉道不是一般的倒霉了。

      方大秀才心中的暗爽实在溢于言表,但很可惜,理智告诉他,不能对任何人去分享这份喜悦,暗爽到内伤也只能忍着。

      他半夜在庭院中兴奋的来回踱步,长叹“知音少,弦断有谁听”。还是那句话,闷声发大财。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乡试主考官李大人先回了杭州城,但入城就马不停蹄的进了贡院,然后锁门不出。

      随即那些被临时选中的同考官也一个接一个来了,与主考官李大人一样,也是入城后就进贡院,不见任何外人。

      从现在起一直到考试结束放榜,这些考官都将被锁在贡院中,理论上断绝一切外界往来。

      这日王瑜小娘子登门来找兰姐儿,约好一同去庙里上香,两人刚走,方应物正坐在树荫下琢磨考题。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叫道:“方贤弟在家么?”

      这声音是项公子的,大概是又从淳安来到杭州了。方应物连忙去开了门,问候道:“项兄又从淳安过来,一路想是十分辛苦。”

      项成贤情绪不很高,“辛苦倒不算什么,只是白跑一次实在令人丧气。”

      方应物叹口气,鼓励道:“还是专心温书罢,以项兄的才华,不靠门路也大有机会,何必斤斤计较这些。”

      项成贤摆摆手,“不说这些了,我这次来是上门求助了。”

      “项兄有所指使,但讲无妨。”方应物表现的很大方。

      “这次从家里来,又携带了一批银两。下面我打算开五六场宴席,想请你当个主陪。”

      方应物异常惊讶,如今考官大都就位,距离考试真的近在眼前了,已经到了临阵磨枪的时刻,这项大公子不想着仔细复习,却大开宴席的歌舞升平作甚?还不是一场,是五六场。

      项成贤淡定的说:“这次十个考官,来自于全省十个府县学校。我要请的,就是这十个县的士子,就算一次请两个县的,也要请五六次客。”

      “你到底打得什么主意?”方应物纳闷的问道。

      项成贤耐心解释道:“方贤弟你是乡试新人,有所不知。写文章不是写得好就罢了,还要对上考官的口味才会录你。有的考官喜欢流丽华美的文章,有的考官喜欢古朴厚重的文章,不一而足。弄明白了状况,考试时候写文章才能对症下药。

      现在十个同考官虽然都进了贡院不见人,但来自他们县里的学生还都在外面。我做东道请这十个县的士子,就是为了与他们交流一番,从他们口中去了解考官们的风格。最终目的就是看看是哪一种类型的比较多,到了考场上也好知己知彼。”

      方应物暗暗感叹不已,但仍是奇怪,“你要做东道就去做,若缺钱我帮你就是,何必要请我去当主陪?”

      目前他已经将声望刷出来了,考试方面的布局基本完毕,就只等着考试了。换句话说,他毫无必要去研究什么考官口味问题,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实在没有多大心思去折腾。如果费心费力折腾了,也没多大好处,那折腾来干什么?

      项成贤闻言叫道:“方贤弟,你没明白。愚兄我不要你的钱,只要你的人!”

      方应物吓得退了两步,“你有话好好讲,我卖艺不卖身。”

      项成贤笑骂一句,“你当我稀罕你么!”又无奈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要装低调?但我也没办法了。

      如今抱着我这样心思的人很多,来自那十个县的士子顿时炙手可热,争相被请去参加宴席文会雅集。他们接到的邀请只怕已经堆满了桌案,所以我去请人,真不知道能请来多少。如果人太少,那就收不到效果。

      而你如今名气大,很多人都慕名想与你结交,至少对很有兴趣见见你的。有你当主陪,估计能帮我多招来不少人。

      再说你与花魁娘子关系密切,若能请到花魁娘子一同出面作陪,自然更好!当然,若能把花魁娘子的身价折算便宜些,少让我掏点银子,那就好上加好!”

      方应物愕然,没想到他还有这个用处,敢情是请他去充当招徕宾客的大花瓶。

      解释完后,项成贤又请求道:“你我如同兄弟,这个忙你没理由不帮!”

      友人恳请到这个地步,那就无法拒绝,不然也太不够仗义了。方应物不再多说什么,一口答应下来,反正他现在不需要去复习什么了,不怕挥霍时间和精力。

      项成贤眉开眼笑,“你也不吃亏,难道你不想知道那些考官的口味么?这叫磨刀不误砍柴工,多了解一些情况,对考试没有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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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六十四章 任重道远......(下)


      见方清之明为训斥儿子实为叫儿子发言,林俊也停住了继续开口,饶有兴趣的观看方应物。文學馆关于此子的传说有很多,究竟是不是名副其实?

      方应物微微对林大人点头示意过,便很淡定的说:“小子我没看出来,真有必要去在这件事上费力气?还是算了罢!”

      林大人有点不悦,任是谁被小辈这么说,也会感到很没面子,但他是客人,并不好说什么。同时他心里颇为奇怪,当初方应物在京城奔走救父亲时,是很有锐气的少年人范儿,怎的现在这话活脱脱是安于现状中年人的口吻?

      主人方清之也觉得挺没面子,自己这儿子表现出的思想觉悟也太低了,一点儿都没有士人气质。他忍不住又斥责道:“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话?什么叫还是算了罢?吾辈读书人,岂该计较锱铢得失?面对是非,岂该畏首畏尾不敢发声?”

      方应物直想翻白眼,思维的差距怎么如此之大?不知道是他太高,还是眼前两个官场菜鸟太低?

      相比之下,人家刘棉花的技术水平不知高到哪里去了,难怪能稳稳当当的入阁当宰辅。当然,万事总是有得有失,刘棉花过于实用主义的后果就是名声起不来,这点要引以为戒。

      这次他不看好的理由当然很充分,一是周太后不好惹,惹她就像是读书人与泼妇厮打,没有任何好处,却有一大堆麻烦,典型的吃不到肉却会沾一身腥臊。

      二是天子是个“内外分明”的人,最烦别人乱管他的家务事,他觉得实在没有必要在这种外戚待遇问题上和天子较真,为此让天子厌烦也很划不来。

      不过这两种理由都不够冠冕堂皇。私心太重不好宣之于口,但是难不倒方应物。判断一个人的政治成熟度的标准之一,就是能否将任何上不了台面的理由,以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语言表达出来。

      若做不到这点,你将会发现你在官场中根本张不了嘴说话,或者一张嘴就得罪人。古今皆然,方应物这方面起码可以打个及格分了。

      稍加酝酿,他便长篇大论的开始说起来:“本朝初年,朝臣因为礼法的事情与太后多有冲突。彼时政治清明。国泰民安,周太后要坏礼法,自然就是要坏掉这天下人的脸面,人臣万万不可同流合污。子曰衣食足而知荣辱,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但世异则事异。如今情形又是不同,林前辈方才也说了,国是日非。眼下朝廷多事,腹心之患比比皆是,相较而言,周家的事情不过是是芥藓之患。

      就让他得到侯爵,除去每年多支几担米。对国家又有什么大的影响?和以前又有什么区别?事情不会变好,但也不会变坏。

      凡事总该有轻重缓急,在这种家务事上纠缠不休,未免有避重就轻之嫌。在小子看来。要办的大事如此之多,为周家这种小事斤斤计较实在是喧宾夺主,与古之鹅鸭谏议有什么区别?”

      前朝有言官怕得罪人不敢说话,放着国家大事不提。却只管进谏禁屠鹅鸭以成全圣上好生之德,便被讥讽为鹅鸭谏议......所以这鹅鸭谏议的典故摆了出来。让林俊林大人连连苦笑。

      刚才他和方清之都认定方应物胆小怕事,敢情这少年人不是胆小怕事,而是唯恐天下不乱,嫌弃周国舅封侯的事情太小,进谏没价值又太浪费精力。说出来的道理,更是令人没法反驳。

      方清之斜视儿子......心里略烦躁,他又想表示什么意思?

      关于自家儿子的想法,当父亲的回回都搞不懂,回回都在儿子面前像个小白,实在是一件令人抓狂的事情,应该反过来才符合常理罢?

      这是自己亲生的吗?方清之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他又想起翰林院里的前辈如李东阳、杨廷和之流,难道十几岁便能科举中榜的人都是妖孽么?

      不过好像那两个妖孽归妖孽,但还在正常人范围内,顶多是聪明人的极限,与他没有本质区别,实在不像自家儿子这般诡异莫测啊。

      作为一个品格端正的读书人,林大人进过短暂的不适后,便调整了心情。谁让对方是神童一类的人物呢,神童就是神童,比自己神也在情理之中,而且神童有个性很正常,不然怎么是神童。

      林大人半是不耻下问半是不服气道:“贤侄觉得什么是大事?”

      方应物很有先见之明的说:“例如天子可能会直接任命一个炼丹药的方士在大九卿衙门里做官。”这种事大概马上就要发生了,他提前为父亲和父亲的朋友预警一下也不错......

      林俊震惊万分,失态的惊叫道:“这不可能!”

      他不能不震惊,外朝文官自有一套严格的铨叙体系,必须经过吏部考核的关口才算“合法”。否则就算天子直接下旨授官,那也是要遭到文官抗拒的。

      当然也存在着一些体系外的东西,比如恩荫和传奉官这些非主流,只要不影响大局,只在边缘衙门挂个名,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毕竟科举之路太残酷,说不定将来谁家子弟还要靠着这些非主流方式混碗饭吃呢。

      但核心部门如内阁、翰林院、九卿衙门等,那绝对是被正途文官牢牢把持住的,不可能容忍非主流的官员染指。所谓正途,就是两榜进士了。

      如果说天子不经吏部,直接内批授予九卿衙门的官职,那简直是挑战文官的底线!是林大人这种正途官员所不可想象的。

      方应物很肯定的说:“有什么不可能的,本朝出过工匠尚书,再出个方士大臣并不奇怪。”

      “工匠是工匠,也是为社稷效力的有用之才,当工部堂官尚可理解!可方士是什么,装神弄鬼的骗子。如何可以位列朝班?”林大人质疑道。

      “是不是有用,林前辈你说了不算。今上崇佛信道,喜好嬉玩,在天子眼中,工匠和方士、僧道、画师、优伶甚至太监都是一样的,有工匠尚书,有僧人国师,画师都有官爵,为什么不能有方士朝臣?”

      方应物原本以为林大人会大喊几句“国将不国”之类的口号。却没料到林大人却是立刻沉默了。

      林大人感到,方应物又一次说的很在理,天子的个性确实如此,从来就不在乎体统的尊严。这段时间,还真有从宫中散出来的传言。据说天子要为身边人授官。大家只当是笑谈,经方应物这么一揣测,难道正应在此处了?

      方应物爆出这个“推断”主要目的还是祸水东引,让热衷于进谏的林大人转移目标,不要总是拉着自家父亲弹劾周太后一家去。

      这件事绝对是大事,是颠覆文官认知的事情,比周国舅封侯什么的大多了。而且弹劾那帮方士、僧道。总比弹劾周太后强得多。

      方应物很“目光如炬”的看出,别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人现在得宠,十分不可一世,但等过几年换了新天子。立刻全部完蛋,在文官的反扑下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方应物还猜得出,天子是懒人不是傻人,他也知道这么干挑战了文官的底线。受到文官的反击也在他预料之中,大概做好了被文官进谏责问的心理准备。

      所以到时候上疏进谏风险很小。随大流上几封奏折更是零风险,这是个很微妙的事情,可意会不好言传。

      林俊沉默半晌后,对方应物拱拱手:“谨受教。”

      此后便是一反常态的平静,低头沉思着离开了方府,方应物的话对他冲击很不小,需要时间消化。

      望着林俊的沉重背影,方应物一拍额头,坏了!

      若想个人利益最大化,关键要素在于,要当发声最早的,登高一呼声望刷刷的有,但绝对不要当发声最响亮的,那肯定是被打掉的出头鸟。

      这个度很难拿捏,非高手把持不住。再看林大人这架势,显然是提前有了想法,憋着劲要酝酿最响亮的一炮了。

      根据上辈子的历史经验,林大人确实还就是这样的汉子,是不是要把他回来?无论如何也是父亲的好友。

      不过方应物随即又打消了再去劝的念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反正死不了人,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等新君登基后,就是得胜还朝的英雄人物了,说是因祸得福也不为过。

      那时候只要在成化朝遭到流放在外文官,通通都会高升,他那便宜外祖父王恕也是如此,直接升为外朝老大吏部尚书了。

      方应物正幻想岳父是阁老,外祖是吏部尚书,内廷外朝通吃的官二代幸福生活时,忽然啪的一声打断了他的美梦。

      方清之又拍桌子了,神色也很愤慨......显然同样被自家儿子的猜测激怒了。他作为以高位功名科举入仕的人,最看不惯功名之外的歪魔邪道!

      方应物吓了一跳,自己父亲的愤怒貌似不亚于林大人啊。他咳嗽几声,请求道:“父亲大人,如果推断不幸成真,这进谏奏疏由儿子代笔如何?”

      方应物对父亲相当不放心,可不敢让父亲再写这种直言进谏的奏疏了。他看得出,与高标准人物比较起来,父亲的水平还是不靠谱,实在令人担忧。

      方清之不置可否,似乎默许了。毕竟自家儿子貌似最了解情况,写出来的东西应该最过硬。

      方应物一喜,得寸进尺道:“不妨今后父亲的奏疏,皆由儿子经手代笔,父亲安心颐养如何?”

      “你想造反吗!”方清之感到被羞辱了,登时举手要打。

      方应物立刻抱头鼠窜,心里连连叹道:好心被当驴肝肺,匡扶父亲,任重而道远呐。

      ps:你懂得,又睡着了,以后再也不说12点更新了。幸亏凌晨四点醒来,赶紧补完发了。这次没有失约啊,只是有延迟而已......有思路就有写头了,下一章大概今晚下班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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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六章 一片孝心


      各家衙门的公宴纷纷扰扰不谈,吃吃喝喝完毕,也就到了过年时候。这个时候,也是各家主妇、管事、仆役最繁忙的时候,里里外外忙的一塌糊涂,买年货、发奖金、准备吃食、打扫卫生、收拾庭院

      但是对方清之、方应物父子这样十指不沾泥的甩手掌柜而言,好像比平时还轻松。轻松到可以坐下来,并对酌谈心。

      外面小雪下着,屋中小火炉点着,一杯小酒喝着,几碟小零食吃着,场景很是温馨惬意。只是看着毫不拘束、挥洒自如的儿子,方清之心头泛起了浓浓的挫败感,只觉自己扮演“严父”这个角色真失败。

      从前父子见面不多,偶尔碰面时,虽然因为生疏导致经常不知道说什么好,但自己摆摆严父架子还是没问题的。

      不过自从儿子搬了过来,朝夕相处之下,不知不觉的,自己这做父亲的威严一点点流失了。时至今日,才一个月功夫,眼看着自家儿子就要上房揭瓦了。更可怕的是,自己根本找不到原因,好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事态演变成这样。

      想到这里,方清之不由得连连感慨,子曰的真有道理,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自家儿子这种情况大概就属于“近之则不逊”了。

      父母对付子女的大杀器之一就是婚姻问题,方清之问道:“与宾之兄的亲事,你到底作何想?哪能一直拖而不决?为父总要去回话。”

      李东阳很好,可惜方应物下定决心道:“可否拖延到会试结束?若实在不能。那就婉拒了罢。”

      刘棉花这边已经起了疑心,开始拿话点自己了。如果还继续态度暧昧,只怕刘棉花那边就交待不过去。

      别看刘棉花貌似好说话也不怎么摆谱。但不要忘了他毕竟是内阁三巨头之一,若他方应物自大的忘了这一点,肯定会很倒霉。

      换句话说,刘棉花可以对他方应物玩暧昧,但他方应物没资格对刘棉花玩暧昧,刘棉花可以反悔,但他方应物没资格反悔没别的理由,地势使之然。

      对儿子的回答方清之感到很意外,“前几日你还很含糊。今天怎的如此明确了?”

      他很快就记起,翰林公宴结束后,自家儿子曾经去过一趟文渊阁大学士刘吉府上,态度变化难道与此有关?“莫非刘阁老对你说过什么?”

      方应物想了想,现在没有必要再对父亲隐瞒了,明言道:“刘棉刘阁老一直有意招我为婿,有**分可能,还没到十成定局。”

      竟然有宰辅大学士想要嫁女过来?本该是心神大震的事情,但方清之却有点麻木了。有点习以为常了。哪怕自家儿子说玉皇大帝要把七仙女嫁给他,那也不值得震惊了,在他身上,诡异的事情太多了。

      忽然又想起什么。方清之脸色最终还是变了,放下酒杯,很严厉的说:“你打算为了刘阁老而拒绝李西涯?不求志同道合。却贪慕荣华富贵,做人怎可如此?却叫世人如何看待我方家?”

      方应物叹口气。正是出于志同道合才选择了刘棉花啊,再说他方应物哪里像是贪慕荣华吃软饭的人?有什么荣华富贵比他的眼光更好?

      而且还有句老话。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刘棉花与李东阳之间谁是君子谁是小人,看史书一目了然。

      他只能对父亲解释道:“父亲此言过矣,那李西涯与刘阁老没差多少罢,只是李西涯更年轻一些而已。两家都很好,无论选择谁家,都和贪慕荣华没有什么关系。”

      方清之勃然大怒道:“差不多?刘阁老怎么会与李西涯差不多?一个是宰辅大学士,一个是郁郁不得志的老翰林,怎么在你嘴里成了差不多?你这样说,难道就是为了遮掩你追求荣华富贵的心思?简直是无理之极的狡辩之词!”

      方清之说完,狠狠瞪着儿子。这方应物可以胆大妄为,反正也管不住,但不能侮辱他方清之二甲第四名的智商!李东阳说破天,也没法与宰辅大学士相比!

      等等!方应物连忙抬手,他脑子有点乱。

      听父亲的意思,历史上功业显赫、谥号文正的李东阳现在是个大扑街?不然怎么称之为郁郁不得志的老翰林?大家说的李东阳是同一个人么?

      方应物收拾起心思,小心问道:“西涯公在翰林院不得志?”

      方清之答道:“李西涯才华出众,文采奕奕,为父深为钦佩。但李西涯在翰林院中有个不中听的外号,叫做李十八子。”

      方应物迷惑不解,李字拆开就是十八子,历史上不是没有过这种拆法,但这与李东阳扑街有什么关系?

      “这个外号,就是调笑李西涯在翰林院快十八年了。”方清之没有卖关子的习惯,很快便给出了解答。“李西涯少年高中,成化初年便入翰林,至今差不多十六七年,但只做到了从五品侍讲,所以称得上不得志。”

      方应物无语,事情果然与自己想象的有点不一样,自己受到史书影响,下意识地默认李东阳声名显赫、功业彪炳、春风得意,原来他现在就是个半扑街啊。

      翰林里什么样的人算作得志?熬出资历后,能转为寺卿、侍郎、尚书的算是得志,能升迁为詹事坊局官员的算是得志,最后当然是殊途同归的入阁。

      但是若一直在翰林院里熬资历,那就只能一直是“有潜力的新人”,当新人不再新时,就是老板凳了。

      李东阳如今快十八年了,还在当“有潜力的新人”,还被看做是“前途无量的年轻人”。这是什么概念?那商辂商相公,入翰林三五年功夫。便“入阁参赞机务”;再看那谢迁,只用二十年时间便成了内阁大学士。

      李东阳的幸运在于。他十八岁中进士,到现在也才三十余岁,还有时间和希望。

      方应物回想起翰林公宴的情景,难怪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李东阳没去到第二个圈子里混,只和吴宽、王鏊这些人混第三个偏文艺的圈子,敢情现在李东阳地位还不如谢迁这种晚了十年的后辈。

      也难怪自己父亲为自己寻求亲事时,那李东阳居然主动示好这不是降尊纡贵,他现在也没比父亲强多少,堪称是门当户对。如果他现在是注定要入阁的热门人物。那还看得上方家么?

      如果其他穿越者听到这种事,必然欣喜如狂,这可是烧冷灶、雪中送炭、抱大腿的绝佳机会,没准虎躯一震还能把李东阳收为小弟!但是,事情在方应物这里有点纠结了。

      按下方应物杂乱的心思不表。只听得方清之苦口婆心的对儿子说:“你的眼光何其短浅!别看李西涯今日郁郁不得志,但为父看得出来,龙潜九渊终有翱翔之时,他日必将名扬天下、青史留名!刘吉虽然一朝得势,但也是靠着当今世道如此。邪不压正岂能长久?”

      这些话和道德关系不大,主要涉及到的是长远利益和眼前利益的辩证关系,这已经是方清之在儿子面前所能说出的极限了。

      君子言利简直太羞耻了,但没法子。方清之知道对儿子讲君子大义是对牛弹琴,大义灭亲又下不了狠手。

      子不教父之过,只怪自己当年疏于管教。所以才导致儿子三观出现了偏差,方清之心里唏嘘的自责道。

      方应物斜视之看不出来啊。父亲眼光竟然大有长进,能判断出李东阳将来会雄起。

      父子对视片刻。忽然方应物脸色一黯,表情沉痛的说:“父亲所说,我都明白,父亲苦心,我也明白。但人事难两全,儿子也身不由己!”

      这又是哪一出?方清之仿佛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你这是何意?”

      方应物起身并拜伏于地,语气“当年父亲下了诏狱,儿子在京中奔走营救,为了求得刘大学士出面,所以答应了人不可言而无信,儿子我若反悔,岂不成了反复无常之小人?

      此事一直不敢对别人明言,唯恐有辱我方家门风,但时至今日,不得不说了!就请父亲成全了儿子这千金一诺罢!”

      什么?还有如此内幕?方清之愣住了,难怪刘吉帮他说话并屡屡示好,敢情从两年前就有了这么一层准亲家关系!

      若有承诺在先,确实不好反悔在后。方清之一时间心头乱糟糟的,指着方应物喝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竟敢私定终身!”

      方应物继续伏地,略微哽咽的答话道:“为人子者,怎能看着父亲在天牢中受苦?古人有为父母屈身从贼者,儿子又有什么不能委屈自己的?”

      “早知如此,我就不该从天牢中出来!”方清之愤然道。至于为什么愤然,他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愤然!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方应物仍然俯首道,“李西涯公那边,可让儿子亲自去说,不叫父亲难做。”

      方清之看儿子语气消沉,羞愧的连头也不敢抬,其实他也是一片孝心啊。最终只能长叹一声,“起来罢!你也受委屈了。”

      方应物潇洒的起身拍拍土,脸色从容淡定如常方清之心头又冒出了说不出的愤怒,喝骂一声“混账东西”,抬手便打。

      方应物抱头鼠窜,滚回了东院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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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七章 我再想想法子


  新年元旦,是大朝会。

  成化十七年元旦大朝没有发生什么惊悚的事情,是一次祥和喜乐的朝会。

  在朝会结束后,大小官吏开始过年,京师正式进入了名片满天飞的时间。人人都制作了几麻袋名片,见到朱红大门就投一张,算是上门拜过年了。主人家也不必出来见客,只需让家奴在门口收名片即可。

  这种风气,大概是礼制简化的结果,不然京师官垩员数千,谁没有百八十个同乡、同年、同窗、好友、上司?如果按正常人情礼节拜年,只怕拜到下一个新年也拜不完。
  方府也不例外,翰林院编修方清之虽然对这种浮躁的风气很不满,但也不得不顺应潮流,一边安排人在大门口收名片,易一边派人出去发名片。

  在家闲得无聊的方应物被抓了壮丁,背着一包父亲的名片出门扫街,但凡见到收名片的人家,就上前去发一张,甭管对方到底是谁——这种情形,让方应物恍然间有了上辈子群发短信拜年的感觉。

  西城一带官垩员住宅密集,方应物发着发着,居然发到了李东阳家。他站在门口沉吟片刻,叫李家人很是奇怪。

  “在下士林后进方应物,求见贵府李大人,烦请通报。”方应物对门口收名片的门子道,又不补充了一句,“家父讳清之,乃李大人翰林同僚。”

  在方应物想来,对李东阳能不得罪就不要得罪,做不成亲家也别当冤家,在将来这可是比请迁之辈声名更响亮的厉害人物。若能见到面,就要小心解释一番,争取李东阳的谅解,别让李东阳留了什么芥蒂。

  不多时,便有人出来,把方应物引进了宅中。李东阳祖辈寄居京师多年,他又是在京师生长,故而也勉强算是京师土著了,宅院面积比方家要大很多。

  方应物被领到了一处厅堂,却见李东阳身着便袍,居坐堂上当中,正与数位亲朋好友畅谈。方应物行过礼道:“晚生有几句话,斗胆想与李公单独一谈。”

  李东阳对方应物态度十分和蔼,又起身与方应物去了侧面内室,落座后饶有兴趣的说:“你有何话要讲?”

  方应物斟酌着词句,“李公文华灿然,海内共仰,晚生也是极为景仰的,只恨不能早日识荆,拜于门下得到早晚教蕊 ”

  方应物这一顶顶高帽子送出去,但李东阳不动声色,继续听着不说话。

  方应物拍完马屁,口气一转道:“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垩九,晚生与李公有缘无分,李公的厚爱,晚生是当不起了。”

  李东阳微微一愣,抓住要点问道:“这是你的想法,还是令尊的想法?”

  方应物很不好意思的说:“家父心中愧疚,不知如何与李公明言,故而晚生斗胆前来相告。”

  李东阳在史书上号称“李公谋,”擅长谋算,遇事极有心思,当即又追问道:“莫非你另有心仪之人?不知是哪家有如此福气?”

  方应物行礼致歉道:“实不相瞒,晚生两年前与文渊阁大学士刘公有过约定,要等他招婿,但家父始终不知,以至于冒失招亲了。”

  “原来是刘阁老 ”李东阳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但这口气意味深长,还带着几分轻视。

  方应物垩当然不想出现负面典论,连忙又解释道:“当初家父下诏狱,晚生为了救出父亲,不得不与刘阁老打交道,然后才有此约定,如今实在反悔不得。”

  李东阳闻 言恍然,不由得叹息道:“如此倒是情有可原,怪不得你,人子尽孝何惜此身,大义当前,正该如此。”

  方应物再次很诚恳的道歉:“晚生确有苦衷,多请李公宽谅!否则真是无颜再来见李公!”

  李东阳略微感到诧异,他诧异的不是方家拒亲!而是方应物的态度。
  一个巴掌拍不响,亲事是双方的事情,本来就只是处在初步接垩触阶段。方家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都实属正常,李东阳都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可是这方应物的态度却让李东阳十分稀奇。按理说,方清之虽然地位略低于他李东阳,一个是七品编修,一个是从五品侍讲,但大体上没有本质性的区别。

  编修和侍讲之间的差别对翰林们来说不算什么,所以两人之间只能说是新人和老人的差异,相对而言比较平等的。
  方应物作为方清之的儿子来见他李东阳,只以晚辈身份即可。但是李东阳感到,方应物对待自己,简直就像是当成了朝廷大人物一样对待。

  方应物接人待物本该是什么样子,李东阳在翰林公宴上都见过,当得起不卑不亢四个字,但这小哥儿却对自己另眼相待、毕恭毕敬,实在让李东阳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礼多人不怪,方应物这种态度效果很不错,至少比前面那些拍马谀辞的效果大得多。而且李东阳自诩还是有几分眼力的,方应物这谦逊表现做不了假,确实是发自内心的,他对不能结亲表现出来的遗憾也不是假的,确实是非常懊恼的。

  这时候方应物正要告辞,李东阳开口道:“人不信不立,我自然不会劝你失信于人。”

  方应物暗暗松了一口气,今天来见李东阳,其实就等得这句话,如此事情了结,以后专心等着刘棉花消息就是。

  随后李东阳突然又道:“不过你若真有心与我李家结亲,我再想想法子,事情说不定还有转机。

  什么?李东阳还不肯放手?方应物呆住了,他今天的主要目的就是在不结仇的前提下婉拒掉亲事。刚才好像已经达到了目的,但这李东阳怎么转眼之间还想继续?

  李东阳只以为方应物因为内心惊喜而发呆,便笑而不语口如此聪明能干、才气横溢的少年人,又真心向着自己、敬重自己,若不能成为自家女婿就太可惜了,当然要再试试看。

  方应物连连苦笑,“晚生何德何能,招来李大人青眼相加。”

  直到出了李家大门,方应物仍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今天表现的太过火,反而激发了李东阳的爱才之心?若这件事还继续扯皮下去,他夹在中间就十分难做了。

  从史书记载判断,李东阳的谋略和隐忍不亚于刘棉花,虽然道不相同,但却同样的坚韧。

  刘棉花可以在一帮正道清流围垩攻中屹立不倒,而李东阳也是能在奸邪横行时稳居不动的人。所以夹在李东阳和刘棉花两个韧性十足的人物之间,是非常令人感到窒息的事情。

  方应物心里的苦恼无人可倾诉,又该要费嘴皮子去向刘棉花解释了—一不然刘棉花再产生误会,以为他还想继续骑墙观望,恼怒之下一巴掌拍过来就不妙了。

  想到这里,方应物头大如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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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八章 两耳不闻窗外事


  方应物徜徉于西城街头,继续发名片大业,但经寒风吹了吹,脑子更清醒了,登时发现自己问题之所在。

  一是自己因为上辈子记忆,对未来巨头李东阳实在太恭敬了。

  当今的李东阳地位只是一个文化名流加普通翰林,说好听点就是还在养望,距离以宰辅大学士身份执天下文柄的巅峰期还有十几年,但自己却总是不由自主的李东阳当成印象中的高官大佬去对待。

  自己这种错位让李东阳产生了错觉,同时也对自己产生了极大的认同感。

  第二问题则是由第一个问题衍生而来的。

  李东阳提出和方家联姻,其实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只是两个关系不错的同僚之间结个亲而已,京师里这种事数不胜数。

  但他方应物却因为看重李东阳,把这桩亲事却当成了一件可以影响未来格局的大事件看待,态度极其郑重,婉拒时表现的极其遗憾。看在李东阳眼里,当然就会觉得自己“意犹未尽”。

  此外再加上李东阳喜欢提挈年轻后辈、李东阳和商相公关系不错等因素,结果又叫李东阳不想放手了。

  方应物又突然醒悟到,只要再与刘棉花解释明白,别让刘棉花对自己不满,那下面就没自己什么事情了。今后这段时间,将是李东阳和刘棉花角力的时间,谁赢了这一局,他就只能当谁的女婿。

  想至此处,方应物忽然轻松起来,也不再纠结了,不用承担抉择重任的感觉也挺不错。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让别人去争罢!

  发完了名片,又去拜访过书坊姚先生等几个同乡好友,方应物暂且闲了下来。京师毕竟不是故乡,没有那么多亲朋好友需要拜年。

  但是北地风俗毕竟与南国不同,方应物与两房小妾对京师新年气象颇为新鲜,连续两三天都出门游街串巷看热闹。这天午后,方应物领着小妾从外面回来,在门房里迎头撞上了父亲。

  方清之皱皱眉头,教训道:“按照昔年惯例,会试第一场是二月初九,距今只有一个月。时不我待,你也该收心读书了。”

  父亲说的没错,方应物也不是什么逆反的中二少年,当即唯唯诺诺道:“父亲所言极是。”

  方清之又道:“你的春节到今天就算过完了,从今日起你闭门温习经义。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不要出门闲逛了,若外面有什么事情也不要分心了。”

  方应物继续唯唯诺诺,“父亲所言极是。”

  “去罢!”方清之挥挥手,让方应物回了屋。

  大明会试基本模式与乡试相同,只不过乡试在秋季八月举行,所以叫秋闱;而会试在次年开春后二月举行,便称为春闱,几乎就是刚过完春节就要开考,时间很紧张。

  书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一晃半个多月过去了,距离会试开考还有最后十几天,京师气氛陡然紧张起来。这会试可是一项大工程,不仅仅是几千考生的事情,还需要朝廷与两个京县动员大量人力、物力。

  但正如方清之所说的,外面一切与方应物无关,他只管读书。

  这日,方应物正在屋中复习论语集注,兰姐儿在一旁帮忙。考试题目中,有三道四书题,其中一道必然出自论语,其余两道则从另外三本里选。所以论语乃是重中之重,不能不多复习的。

  忽然光线一暗,方应物抬起头,发现父亲站在门口,便开口笑道:“父亲所为何来?莫非是要考校儿子么?”

  方清之并不说话,伸手递给方应物一张纸笺,“这是为父刚刚抄来的,你自己看。”

  方应物很纳闷,自己家里有什么不能说的?父亲从来不是故弄玄虚的性子,今天怎么也这样了?

  他接过纸笺,展开细看,却见上面写道:“达贼自去年冬季西入河套,侵扰宁夏、延绥等地方,又数次入大同、宣府边境。奴婢与提督军务王越议定,宣大数十年来无人出外边追杀贼子,料定贼子必然掉以轻心,官军如若挑选精锐,趁虚而入,捣其巢穴,破之无疑。

  一月十二日,选调京营、大同、宣府官军三万一千员名,自孤店关出兵,昼伏夜行,不动烟火。其时风雪交加,大军不为达贼所察,至十七日到达猫儿庄边界。

  当夜将所统官军分为数路出境,奴婢与提督军务王越皆为前驱。行至天明,前哨官军到达威宁海子的地方,探哨亦看见达贼老营......

  各哨官军趁势争先砍射,在阵前夺取达贼首领旗纛,达贼方才败退。追奔四十余里,达贼重新聚集对抗。奴婢与王越并合官军,用枪刀弓箭一齐射打,贼军再次溃败。

  ......十九日,奴婢回到大同城,查得本次战役生擒**、妇女三百七十一名,斩首八百三十七颗,掣夺旗纛十二面,战马两千三百二十五匹,沿途用刀砍死乏马不计其数,盔甲弓箭皮袄鞍仗等项一万五千余件。

  又,乱军中酋首汗主巴秃猛可、满都海斯琴伪装潜逃,为奴婢身边护卫侍女孙氏识破射杀,经达贼口中确认无疑......”

  只看得方应物目瞪口呆,脑中像是开了锅似的,一片混沌。

  首先,这应该是一封奏折节选,从口气来看,应该是汪太监的大手笔......不过这大手笔也太大了罢!

  关注威宁海方向这个主意,确实是他提供给汪芷的,历史上本来就有这么一场著名战役。所以作为线索提供给汪芷,应该能小小满足她的追求军功之心,但是汪芷玩的也太大了罢?

  奏折里的战果若不是虚报,好像远超他上辈子看到过的史料记载。不过细想也正常,这次各方面准备更充分,战果大一点也不算奇怪。

  其实斩首多几百少几百还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是,这次汪芷大军怎么把鞑虏可汗巴图猛克和满都海皇后两个历史名人一锅端了,历史不应该是这样啊?

  巴图猛克就是北疆史上声名显赫的小王子,是当今黄金家族唯一血脉,而且今后将成为鞑虏的中兴之主,理论上他应该从成化朝一直蹦跶到嘉靖朝的啊。难道是因为鞑虏可汗部族近两年与大明和好,便丧失了警惕性,被偷袭到措手不及、生活不能自理?

  北虏名义上的可汗小王子一挂掉,黄金家族就算彻底绝嗣了,以后北方形势将会变成什么样,方应物也茫然不知了。穿越以来,这应该是数一数二的历史走向大变动,将彻底改变北方边疆未来的情况。

  好罢,鞑虏未来的中兴之主挂了,对大明看起来也不像是坏事,再说小王子和满都海的死活和他方应物的生活关系不大。

  对方应物而言,更大问题在于——从奏折里看,射杀小王子和满都海的功臣,竟然是自己的候选情人孙小娘子?奏折里说,满都海和小王子两个最重要人物化妆逃跑时,被孙小娘子认出来并射杀,真的假的?

  方应物不由得回忆起被发配到榆林时,在路上曾经遇险,幸亏孙小娘子神射吓走了几个达贼哨骑。当时有个达贼首领被射掉头盔,露出了女人脸孔,据他判断有可能就是满都海王后,莫非孙小娘子那时记住了长相,故而这次阵前能认准了人射杀?

  而且根据上辈子史料记忆,现在北虏可汗巴图猛克似乎不到十岁,战阵上常与满都海同骑一马,所以不幸被孙小娘子一锅端?

  这小娘子学了屠龙技,终于还是派上用场了,但......方应物忍不住苦笑几声,这真是给他带来了许多不确定。孙小娘子要是被赏个诰命夫人,他还怎么纳为小妾?

  方清之重重的咳嗽几声,把方应物从沉思中拉了出来。

  方应物又想起什么,“父亲为何将这份奏折给我看?父亲不是说过,叫儿子这几日专心读书,一切外事都不必关注么?”

  方清之答道:“此北虏汗主巴什么的,去年刚受朝廷册封为顺义王,如今却被大军偷袭射杀......朝廷得到战报,庙堂上已经吵成了一团乱麻。”

  方应物很无语,华夏之邦还是很讲究名分的,那巴图猛克毕竟顶着大明顺义王帽子。本次威宁海之战到底算是一件不世大功还是边军擅杀封臣,这是个问题。

  恐怕也只有汪芷这种人才会胆大包天、不怕争议、不计后果的干出这种事了,不过也有可能是汪芷出兵之前,并不知道是哪支北虏部族住宿在威宁海,误打误撞的遇到了可汗这支。可以想象,汪大太监干出了这等惊天动地的事情,现在必然已经骄傲的鼻孔朝天了。

  按下心思,方应物又问:“不过与儿子何干?”

  方清之满脸的无奈,“汪太监在奏折里说,你在榆林时便有定策,本次偷袭威宁海也是依你之策而行,所以朝廷叫为父来询问你的意见。”

  方编修真搞不懂了,自己这儿子为何总是这般招人眼球?把他关在家里读书,还能有这么大的事情找上门来。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方应物回到座位,一边拿起书卷刻苦攻读,一边说:“一切外面的事情,不必我去关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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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二十二章 钱财与名声


      虽然对方应物而言,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却来了,算是一个意外。但今次同年宴依旧是团结的宴会、胜利的宴会,依旧是和谐的宴会、成功的宴会。

      来自浙省的精英人士汇聚一堂,前辈友爱、后进恭谨,春风沁人、把酒言欢,谈论当下,畅想未来......

      还是那句话,作为主人家的方应物自然要有主人的气度,而这里不是私下里搞小动作的场合。所以他不可能在自家召集的宴会上给谢迁难堪,否则只会搞乱气氛,让别人把自己看低一线。

      当然,谢迁也不会蠢到跑到同乡聚会上面去挑衅方家父子,该维持的体面还是要必须维持的。

      总体而言,方应物花钱买名声的目的还是达到了,不是谁家都有本事能办起这样质量极高的大规模聚会。

      能办的起来,这本身就是影响力的证明,而具备影响力则是能从数百同年中脱颖而出的法门之一。

      不过也产生了些许苦恼,曲终人散后,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出现在方应物面前,那就是这场五六十人的豪华宴集又花费了一百两左右的巨款。

      钱不是万能的,没钱万万不能啊,方应物不由得感慨道。不得不说,有钱确实更容易打出名声。

      方清之不沾俗务,不会操心这些事情,所以还账的事情还是落到了儿子方应物头上。

      一百两银子从哪里找出来?这是很严肃的问题,打肿脸充胖子的方应物为此苦苦思索。以方家如今的名望,借钱不是问题,借一百两也不是问题,关键是找谁借,怎么借。

      正当这时,忽然家中下人来禀报。忠义书坊的姚谦姚先生前来拜访。

      难道姚先生又是过来送八股文选集的分成银子?方应物有种瞌睡遇到枕头的感觉,连忙把姚先生请进来。

      宾主落座,上了茶后。方应物问道:“姚先生今日到访,所为何来?”

      姚谦先是道喜:“当然是恭贺方公子高中会元来的!”

      方应物倒更希望是送钱来的。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们商家也说无利不起早,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套!”

      姚先生也哈哈笑了笑,“经过几年工夫,如今本书坊的时文选集可以发卖到多数省份了,眼下今科会试完毕,又可以出新的时文集子。你我要再接再厉,必须抢在别人前头做成。所以这抄试卷出来的事情还是要劳烦方公子,分成比照上次如何?”

      上次忠义书坊能出八股文选集,还是方应物托了刘棉花的人情。才能从礼部库房里把两三百中式试卷抄一份出来。这次当然更不成问题,而且新任礼部尚书周洪谟还当了方应物的媒人角色。

      这都是细水长流的钱财,如此方应物便一口答应下来。有那么一瞬间,方应物想到自己如今也是会元身份,抬抬价也不是不可以。但又一想,以如今这身份谈钱太没品了,所以就仍默认按照过去的分成比例。

      姚谦又问道:“有文章选集,仍须有人点评,如此才相得益彰凑成书籍。方公子有意做点评之人否?”

      方应物愣了愣。从商业角度,这是不错的噱头,绝对促进销量,但是......他断然拒绝道:“这不好,我与诸君都是同榜同年,我怎么可以随便评论别人文章好坏?”

      “方公子谦虚了,如果不愿也就作罢了。不过这次选集的卷首仍然要加上你的那首《明日歌》,当初很多人都没注意到作者,现在很多人回过头来,猛然发现这首诗的作者竟然是新科会元,一下子便众口传颂了,我看传遍天下也是指日可待的。”

      方应物笑而不语,当初不就是抱着这个扬名的目的么?如此励志、主旋律、又琅琅上口的诗词,如今又加上了会元的传奇色彩,不流行起来才怪,只怕很多望子成龙的父亲都会抄一遍挂在儿子的书房罢?

      这就是潜移默化中的名望啊,想象一下,若干年后有后生晚辈拜见自己时,客套一句:“方前辈,晚生被你的明日歌激励长大的......”

      姚谦忽然继续问道:“不过方公子有没有兴趣把自己的文章编纂成集,出书发卖?毕竟你是新科会元,应当有不少锐意上进的士子愿意研磨你的文章。”

      方应物大汗,摆手道:“在下不求此虚名了。”他对自己的八股文实在缺乏自信,偶然一篇还可称为古朴,但看得多了,未免就让人觉得辞藻贫乏,单调乏味。

      姚先生本来以为这个提议毫无问题,却没料到方应物拒绝,他很是惊讶。在他心里,方应物还是挺喜欢追求名声的,结集出书可谓名声钱财两得,怎么方应物好像避之不及?

      谈来谈去,还是没有谈到钱上面,方应物主动试探道:“姚先生还有其它事情么?”

      姚谦奇道:“莫非方公子没空,不能招待在下了?”方应物连忙否认,“没有这个意思!”

      姚先生一拍脑门,“还真是有件事情忘了!京城与辽东做生意十分便利,那边的皮毛药材人参这类都是中原的畅销货,我在京城做了几年书坊,这边已经稳固下来,立住了根基。仔细想了想,今后我有意再试一试东北的买卖。”

      方应物没有插嘴,他知道后面还有话。果然又听姚谦道:“现任辽东巡抚姓徐名贯,听说就是淳安人。不知方公子与他相识么?”

      方应物苦笑几声,“敢情你这精明人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原来把主意打在了这里。你真想找我讨那徐巡抚的人情?”

      姚谦也跟着嘿嘿笑了笑,“以你我的交情,在下找你帮忙也是理所应当么。无论如何,徐巡抚也是你的同县,不会不卖你们方家的面子罢?”

      “在乡里读书时,我曾经数次将徐家子弟羞辱,也算是个小小的仇家,你说这远在辽东的徐巡抚知不知道此事?”

      姚先生脸色立刻苦了下来,他虽然是生意人,但性子谨慎。去辽东那种化外蛮荒之地做买卖,若没有强力人物撑腰,他怎么敢冒险?

      本来当初他听到辽东巡抚徐中丞是方应物的同县时,便觉得其中可能有机会,却没想到拜错了菩萨......

      方应物却在想,要不要另外给姚先生介绍个靠山?某太监在辽东也是有过砍杀女真人使节冒充军功这种光荣战史的。

      ps:

      我还以为明天是年三十,所以昨天才说停两天,没想到今天就是年三十!!!等于是没歇着啥啊,整个人都不好了。。。。过年码字感觉真是魂不守舍,唉,大家凑合看吧。另外,就在这里祝所有书友新年快乐,全家幸福,万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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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二十三章 看脸的殿试


      成化八年之前,殿试都是在三月初举行,不是三月初一就是三月初三,距离会试太近,让考生与礼部官员都很辛苦。

      成化八年时,因为要替已故前太子出殡,所以殿试延迟了半个月,直到三月十五日才举行。结果大家都发现,还是在这个时间比较舒服,天也暖和。从此之后,殿试就习惯性的定在了三月十五日。

      半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于尘世中忙忙碌碌的方应物而言,时间过得很快。办完宴会,见完一些同年故旧,一晃就是三月中旬了。

      于是方应物便暂时把所有杂事先放到一边去,专心等候殿试这个科举道路的终点。

      殿试是三月十五日举行,当然准备工作不可能到了十五日才开始,但之前的选读卷官、拟题、天子定题、印卷这些程序与方应物没有多大关系。

      科举大三关里,乡试和会试的模式基本雷同,但殿试却不同。殿试名义上是天子以策取士,是由天子亲自主考,而一干辅助取士的大臣只能叫读卷官,不能叫阅卷官,更不能叫考官。

      入选读卷官只有一个条件,非执政大臣不可,地位不到想都别想。也就是内阁宰辅和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的正官、以及詹事府、翰林院的堂上官,一共选出十四人组成。

      比如这一次成化十七年殿试的读卷官阵容里,文渊阁大学士刘吉刘棉花当然是在列的,而且还是话语权最大的三人之一。

      如果这时候。方应物正式迎娶了刘府小娘子,那刘棉花估计就要请去避嫌了。但眼下两家并未结亲,翁婿关系还没有法律效力,所以刘棉花还可以厚着脸皮继续参加读卷工作。

      闲话不提,到了三月十五日这天。天色蒙蒙亮时,方应物等三百名今科中式举子齐齐聚集在长安左门外。在礼部官员的吆喝下,准进士们按照名次排列队伍,会元方应物自然是首位。

      黎明时刻,礼部官员引导着队伍沿着御街前行,从承天门进入皇城,又连续穿过端门、午门,正式进入大内。

      这些准进士都是第一次进入皇宫,一路上只见得红砖金瓦宫阙壮丽,连续穿过的门楼也是雄浑巍峨。皇家气派扑面而来。这一切简直是菜鸟们生平见所未见,便让他们十分紧张,大气也不敢出几口。

      但排在队伍首位的方应物却紧张不起来,他上辈子数次进入故宫游览考古,要震撼早震撼过了。这时候只是饶有兴趣的左顾右看。在心里比较着这座皇宫五百年前后的区别和变化。有兴致时还与带路的礼部官员闲聊几句。

      看在别人眼里不由得啧啧称奇,暗叹一句:“此子心性镇静非常,绝不是池中物!”

      过了午门后,可以远远地望见奉天门,再往里面走才是皇宫最核心的地方。奉天门左右还有东西角门,一般人只能从这里过。

      在金水桥南稍等片刻,队伍被引导过了桥,穿过东角门来到了奉天殿外的广场上。

      奉天殿是皇宫三大殿之一,只有一些大礼仪才可以使用这里,殿试就是其中之一。

      此时天子已经在殿中升座。文武百官也已经向天子礼拜完毕,赞礼官便宣中式举子上前礼拜。

      当然众考生是不用进殿的,只是上了丹陛,然后以方应物为首随着赞礼官的招呼,完成规定动作而已。有些比较文青的考生此刻面对神圣的大殿,已然热泪盈眶、涕如雨下......

      随后就在殿外丹墀上考试,案子早已摆好,并贴着每人的名字,等三百考生各就各位,执事官员便把题目发了下来。

      方应物拿到题目,开眼看去,只见上面写道:“皇帝制曰:联祇举丕图,究惟化理,欲追三代以底雍熙,不可不求定论焉。

      夫三代之王天下,必有纪纲法度,然后可以治。而议者乃谓三代之治,在道不在法,岂法无所用乎?

      圣王立法必有名以表实,然后可以传远。而议者乃谓三代之法,贵实不贵名,岂名非所先乎?治不在法,则继以仁政之说似决。法不贵名,则必也正名之说似迂,二者将何所从也......”

      一道题目,洋洋洒洒数百字,看得方应物连连腹诽。这题目简直就是篇文章啊,这是想出题还是故意卖弄?

      不管是不是卖弄,方应物也管不着,他看完题目又想了想,便奋笔疾书起来。

      反正殿试不淘汰人,也不讲究死板的八股格式,所以不用在意许多,只管凭着思路一口气写下去即可。中间注意一下骈四俪六的语句,再来点以古讽今的小段子显示自己忧国忧民就搞定了!

      方应物虽然学术功底一般般,但胜在思路开阔,此时笔走龙蛇文不加点,看在监临官员眼中,自然又暗暗得到一个才思敏捷的评价。

      写了三四千字,方应物感觉差不多了,便收了尾,然后起身走下丹墀交卷去。

      收卷官在东角门这里,方应物交了卷出东角门,就算是离开考场,至于下面的程序就与他无关了。

      此时十几位读卷官都在左顺门里的东阁,所有试卷都要先送到这里。当着方应物的面,收卷官弥封试卷,盖上关防,然后就拿着试卷朝左顺门行去。

      方应物望着收卷官的背影,愕然片刻。这殿试果然极度的、非常的、特别的不规范,不过他喜欢!

      这其中当然有潜规则了......没错,试卷的确是弥封糊名,理论上送到东阁后,看不出是谁的试卷。但收卷官亲自拿着方应物的试卷到东阁去,难道他没长嘴么?难道他不会用嘴巴告诉别人这份试卷是谁人的么?

      会试名次靠前的人和关系户都会享受这种待遇,不用惊讶。这就是殿试的规矩,告到皇帝老子那里也没用。

      科举最终名次分一二三甲,在理论上是这么产生的——殿试试卷由十几个读卷官看过后,每人都会划出等次符号。

      一张试卷得到的头等评价越多,当然名次也就越高。若一大半人给某试卷画了四五等,那此试卷必定是三甲了。

      在实际操作中,试卷都由阁老先看过,并先评价过,然后才让其他读卷官传阅。所以你懂得......这就是传说中的“定调子”,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

      当然绝大部分阁老就算提挈自己人,也会讲究体面的。吃相不会太难看,不会一定要帮自己人弄个状元榜眼探花三鼎甲,甚至还会故意反其道为之,以示公正无私。

      除非是极个别的奇葩,每每说到此处就不得不点名张居正。没有吃相比他更难看的阁老了。

      不过读卷官终究是读卷官。不是阅卷官,他们不能直接决定三鼎甲,这是天子的最高权力。

      但天子也没工夫把三百份试卷都仔细阅读,所以每次都由读卷官选出前十名呈进御览,然后由天子在这小范围内亲笔点出前三。也就是说,试卷进不了这十名里,就彻底和三鼎甲无缘了。

      在成化十七年这次殿试,三百份试卷都已经送到东阁,众读卷官圈圈叉叉的评价完毕后,已经是深夜凌晨了。

      此时东阁里火烛高照。却有两位大佬脸红脖子粗的对峙着,场面僵持不下,旁边十几人饶有兴趣的各看各的热闹。那二人所争执的,就是要呈献给天子的十份试卷中最后一个名额。

      屋里十几个人都是执政阶层的核心官员,不是阁老就是尚书,没有什么外人,故而可以大家不顾体面,很放得开。该吵架的吵架,该起哄的起哄,对他们来说,这是难得的消遣时刻。

      据某野史记载,对峙的两个人都是内阁大学士,都姓刘,姑且称之为谨身公和文渊公。其时二公各执一卷,互相攻讦不已。

      谨身公:“祐之你好不要面皮,不愧是人称棉花!谁不知那是贵府东床的试卷?你当真不肯避嫌么!”

      文渊公:“叔温慎言,此人眼下并非吾婿!何况古人云,举贤不避亲,好就是好,无需多言!”

      谨身公:“虽然两张试卷都是八个圈(注:一等),看似平手。但除此之外,你手里那张试卷却多一个叉(注:五等),这就等若低半头!”

      文渊公:“你简直笑掉天下人大牙,谁不知道这个叉是你公报私仇画的?在此时岂能作数?真要避嫌,就该将你画出的等次抹去!”

      谨身公挥了挥手里试卷:“吾手中卷,人名吉利,正应了大礼喜庆!”

      文渊公大笑三声,亦挥了挥手里试卷,“吾举荐之人,称得上相貌俊逸、仪表出众,足以壮朝廷观瞻!

      你手里那人我也见过,尊容说其貌不扬都是轻的,让这样的人出列,只怕天下人都以为我朝无人!所以就不要献丑了!”

      至此谨身公哑口无言,实在无话可说,只好颓然败退。

      事后方应物听到这个事情,顿时哭笑不得,他真没想到,自己科举还有靠脸的时候,凭着长相英俊才挤进了最终十人名单里。

      排名次要考虑长相、姓名,听起来像是笑话,但放在这个时代却不是笑话。如果不考虑关系户,阁老在做选择时经常会打听长相,专拣那相貌堂堂的人呈献上去。

      毕竟这十个人里要出状元的,那可是万方关注、天下瞩目的人物,长相必须要对得起观众。美男子不见得能当状元,但状元却大都是美男子。

      所以方应物长相英俊也是综合实力的体现,他靠着自己这张脸,有惊无险的杀进了御览名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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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三十四章 献俘之前


      本来应该是一场阖家团圆、喜气洋洋的家宴,但却因为刘家老太爷病危的消息变得阴云密布、死气沉沉。无论人伦还是事业,这都不是好事情。

      刘棉花板着脸,宴席上其余众人连话都很少,唯有方应物这个“外人”还能安抚别人几句吗,让他为一个素未谋面、素不相识、远在数百里外的老头子悲痛,那也太假了点。

      “吉人自有天相,老泰山莫要过于忧心。”方应物敬了未来岳父一杯酒,开口劝道。

      刘棉花心情不佳,不耐烦的说:“话虽如此说,但你我心里岂能不知实情?人生七十古来稀,好什么听话也没有用,自家人还是不要假客套了。”

      方应物又道:“小婿有几句话是一定要说的,人伦之礼不可轻废,小婿绝不赞同夺情之举,无论在朝廷中还是在家里。

      夺情即便有利于一时,但不是长远之计,这方面名节毁去,想再造就难了。老泰山若还想青史留名,那就万万不可有夺情之念,安心丁忧三年为好。”

      刘棉花听到这里,脸色极其难看,三年又三年,他的人生有几个三年?

      只要是个人就会说,不能为了眼前利益牺牲长期利益,但又有几个人真能做得到?又有几个人真能为了长期利益忍耐短期损失?这与聪明不聪明无关,纯粹是一个人心性的考验。

      方应物继续言无不尽的劝道:“老泰山再听小婿一句劝,当今朝政越来越乱,老泰山丁忧三年避开庙堂,未见得是坏事。”

      突然之间,刘棉花举手重重拍了一下宴席桌案,力度极其不小,震得满桌碗儿、碟儿乱响,小酒盅都倒掉了两个。

      父亲有闷火,刘府兄弟两人仿佛感受到了令人窒息的高压,登时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只能小心翼翼的低眉顺眼,唯恐给自己招灾。

      但方应物却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惊奇事情,饶有兴趣的盯着未来老泰山不停打量。

      真的稀奇啊!自从认识以来,方应物从未见过刘棉花如此失态。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方应物也从未见过刘棉花怒形于色、大发雷霆,哪怕是被别人指鼻子大骂。

      他几乎要以为,在这位以“棉花”为外号的政坛老手身上,不具有“生气”这种神态,但没想到今天可算开了眼。

      被女婿那明亮小眼神看得十分不自在,刘棉花微妙的感到自己有点丢了面子。又见自家两个儿子没出息的样子。刘棉花忍不住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方应物那些话刘大学士不爱听。但有气也没处撒。是他一开始教育方应物说“人情与公事要分开”,然后又说自家人不要客套......

      眼看着老泰山走了,方应物也坐不安席,便对老夫人道:“小婿今日多有叨扰,就此告辞了。”老夫人点点头,刘家两兄弟起身相送。

      方应物刚走出屋门外,忽然黑影一闪。却见有人堵住了去路,定睛一看,不是刘大学士又是谁?

      把方应物吓了一跳,不爱发火的发起火最可怕,这老泰山去而复返、神情凶狠,不会要狂暴大发大杀特杀罢?

      刘棉花瞪着方应物问道:“你方才到底是激老夫夺情,还是劝老夫丁忧?”

      方应物赔笑几声:“老泰山多虑了,在下焉敢左右老泰山的念头?”

      刘棉花一摆手,“别废话!若你遇到老夫这个处境。设身处地的想,你会如何抉择?”

      “小婿确实不知道,实话实说,无论老泰山如何抉择,对小婿都有益处,小婿又何德何能做出决断?”

      刘棉花再次被大实话搞得吐血而走,方应物这看似“不近人情”的态度,其实真埋怨不得别人。

      刘府两兄弟站在旁边钦佩的望了方应物一眼,被苛刻的父亲亲自挑中的东床快婿,果然非常人也。

      方应物当然没什么可烦恼的,如果刘棉花一意孤行,仍像历史上那样夺情,父丧后继续霸住内阁位置,那他方应物好像也没什么坏处。

      若刘棉花变了性子,去丁忧守制了,那这三年时间里,他方应物可以摆脱过于靠近刘棉花带来的一些负面影响,将来前途就比较明朗妥当了。

      当然,前提是要把庶吉士搞到手。没有这个光环,一旦失去刘棉花的庇护,只怕自保都是问题,说不定要出现为了保住父亲前途而自我牺牲的人间惨剧。

      只有成了庶吉士,成为“储相”,才能获得相对超然的地位,不可能随意被处置,这不是开玩笑的。

      想到这里,本来心态比较悠哉的观政进士方应物忽然有点紧迫起来,搞一个庶吉士从选做题变成了必选题,原来是搞来玩玩,现在则是非搞不可。

      果然是一入江湖身不由己,总有无形中的动力催着你吖,方应物大发感慨着回了家。至于是非成败,全看即将告庙献俘仪式上演的如何了......

      又过了两日,筹备多时的献俘大礼终于要举办了!献俘礼是军礼的一种,具有是天朝特色的凯旋仪式,大明朝已经有几十年没办过献俘礼了,但今年年初这场威宁海大捷绝对当得起一次大礼。

      这庄严、宏大的场面上,主角有这么几方,负责检阅的天子、负责报告功绩的兵部、负责捆着酋首展览的出征将官、负责露布天下的礼部、负责接收俘虏、明正典刑的刑部。

      其余文武百官虽然不是主角,但都要到场打酱油,另外在京番邦使节也都要到场观礼,以展示国威。另外,今年由于是春闱年,新科进士也都到场以壮观瞻。

      天色蒙蒙亮,方应物和父亲方清之便一同出门,朝着宫城而去。在路上,方编修感叹道:“你我父子若同朝为官,以后少不得要时常一起出门上朝了。”

      献俘礼的主要场地在午门,天子将登午门城楼接受献俘和朝贺。而文武百官的位置在午门外,分列中间御道东西两侧。

      方家父子从承天门进了宫,又过了端门便各自分开,各找各的方队去。地位不同。所站的地方自然也不同。方清之所在的词林翰苑方队比较靠近午门。而方应物所在的观政进士方队距离午门最远的,也就是末尾。

      方应物隐隐的看到午门下面已经摆好了若干案子,一些戎装大将和几位需要走程序的大佬皆已经就位,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的静立不语。午门上面五凤楼檐下,已经设好宝座以及许多仪仗。

      还要多看几眼,方应物却被执事官请进了班位里。新科进士还是按照科举名次排列的,十人为一列,也就是说一甲一名到二甲七名为第一列,二甲八名到二甲十七名为第二列。

      方应物是二甲第八,恰好是第二列的第一个位置。就在御道边上。在他右手边,与他并排而立的则是第一列第一人。也就是状元张天瑞......

      方应物很是藐视了张状元几眼,但并不与张状元搭话,却与张状元后面的同省榜眼王阳明他爹闲聊起来。“王兄!小弟我曾预言你高中榜首,孰料有人倚仗权势独占鳌头,夺了王兄的气运。只可惜,余与令郎无缘,不能为令郎之师了!”

      王阳明他爹看了张状元几眼。心底暗暗苦笑,这话可不好接。只能答道:“方贤弟言重了!我得中榜眼,已经是侥幸天恩,至于状元,那是方贤弟所追求之物,我是断断不敢想的。”

      至于让儿子拜方应物当老师这种话题,王华是断断不会接茬的......

      倒不是王华看不起方应物,如今他与方应物也算熟了,知道方应物虽然极有才华。但学问却十分驳杂,同时对经义似乎不是很上心。

      让自家儿子拜这样的老师,岂不就是掉坑里么?还要不要科举前途了?作为一个有责任感的父亲,绝对不能让方应物来教导儿子!

      方应物肆无忌惮的找王华说着状元得失,却让张天瑞恼了。真状元还在这里站着,此二人视为无物耶?边上别人都看着,他怎么也不能丢这个面子。

      如此张天瑞便傲然开口插话道:“一啄一饮,皆有天命,方同年没有必要在这里泛酸!莫非是心怀嫉妒乎?”

      本来张天瑞面对方应物时,还有点心虚,毕竟他这个状元并不服众。但后来觉得,世人常道成王败寇,状元就是状元,何况已经成了不可调解的对头,心虚还有什么用?

      而且心虚还会导致平白矮人一头,所以干脆把气势做足点,在方应物面前不能落于下风。方应物是大学士未来女婿,难道他后面就没有大学士了?

      方应物听到张天瑞的话,便转过头上下打量几眼、冷笑几声,对张状元斥责道:“竖子连谢迁都不如!”

      这边说这话,周围人虽然没插话的,却都在竖着耳朵听,人人皆有八卦之心,显然眼前这就是一出大八卦啊。

      只是众人都不明白,方应物突然冒出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听着像是骂人,但就是不明觉厉,为什么谢迁忽然躺着中箭了?

      张天瑞也有点懵懂不明,不知如何答话。方应物便继续斥责道:“那谢迁当年对我父子有过错,但其人在我父子面前一直心虚,说明其内心还知道荣耻,做错事或许也是不得已!

      而你张状元,明明这个鳌头得来不正,当时金銮殿上的事情谁人不知?你若静心自省,低调也就罢了,偏偏还要在我面前洋洋得意,此可谓,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我今科与你同榜,简直羞与为伍!所以我说,你虽然也是状元,但远不如谢状元!连最起码的荣耻观都不正!”

      周围众人一起无语,方应物这说辞实在厉害,不能不服......话里话外的明损一个、暗损一个,愈发衬托的方家洁白无瑕、饱受委屈的伟光正。

      此时赞礼官大声呼喝,礼仪该开始了,众人停了窃窃私语,庄严肃穆的立正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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